姜文

【锤基】黑与金(6)

但他也明白,世上并没有一挥手就实现任何愿望的神,只有越来越狰狞的生活,和无尽头的忍耐。童年已逝,他被天堂驱逐出来,再也回不去。😢

纳兰妙殊:

*  猎人索尔×王子洛基


*  HE!HE! HE!最俗套最平庸、厮守终身、白头到老那种HE。


* 上一章→5




12


海拉入宫一年半,皇室宣布王后有娠,举国欢腾。这一年半中,她获得的赞颂更胜她的前任。她比前王后更美更优雅,更善交际,她举办的集会和舞会更有格调,更受欢迎。她几乎赢得了所有人的心。


此时洛基将满十六岁,索尔十八岁。


索尔的身高长到了六英尺二英寸,成为亲卫队员中最高大的青年,洛基比他矮半颗头,不过在十六岁的年纪算得上高个子。索尔的父亲觉得儿子已成年,自己可以回去当个乡绅、享几年清净,便辞职回老家去了。


索尔与简保持着稳定的关系。在亲卫队中,他因为有宫中最美的侍女做女友而备受艳羡,他自己也为此得意。有一半以上的工余时间他拿去跟简共享,陪伴洛基的时间自然减少。开始时他有点莫名心虚和担忧,聊天时尽量不提起简的名字,但洛基居然会主动提起,比如:你听得惯她的外国口音吗?她有没有提出要教你法语?等等。有时他甚至从给伊迪斯公主的礼物里取出一部分交给索尔:喏,香水商送来一批上好的玫瑰精油,你带给她两瓶吧,不用提到我,说是你求人讨到的就行了。


洛基从未表现出丝毫不快,他做得如此完美,像忠实友爱的弟弟一样,和颜悦色,为兄长觅得佳偶而由衷欣慰。


但索尔心中隐隐感到有点不对劲,自相识到现在,他一向负责平复洛基所有负面情绪。现在洛基跟他客气起来。客气就是不对劲了。


——为什么会不对劲?“不对劲”是背叛友人的罪恶感吗?……是啊,小时我们曾形影不离,比很多亲兄弟更亲密,但男孩长大了总会要找姑娘恋爱结婚,彼此陪伴的时间必然会减少,这是人生的规律,不是背叛。


这便是索尔对自己的剖析。他强迫自己把“不对劲”的感觉扔到一边去。


 


海拉怀孕后,国王喜不自胜,在宫中设宴,连洛基只见过一次的叔祖母等家族成员都请来了。人人围着海拉,仰望她,赞叹她,她是众星中的月亮,连国王都无法分走她的光芒。


洛基站在角落,远远看着,嘴边始终带着个恍惚的微笑,他跟海拉同在一个房间里时就总带着这个笑,久了,那个笑像长进了皮肉里。


宴上,洛基被安排在那位叔祖母身边,陪她说话。那是位守寡多年的老公爵夫人,在耐心聆听了她的絮絮叨叨之后,洛基了解到老太太有十二只猫,一半挺乖一半淘气,她家的磨刀男仆跟厨娘偷情,她还有关节炎,经常腿痛。


针对最后一条,洛基热心建议道:王宫近郊去年新开掘了一处温泉,治疗关节痛有奇效,您何不趁这次机会到那儿去疗养一段?


老夫人疑道,真的?


洛基说,真的,叔祖母,上半年王后去那边住了一个多月,回来之后简直容光焕发。


他望着老太太,满脸诚挚,以一种“咱们关系好我才讲出这个秘密”的神情,压低声音说:王后身边的女官简,特别懂得温泉治疗的门道,人又伶俐能干,您跟王后说一声,把简暂借过去,帮您打点安排,说不定您一个月之后就能骑马回宫来啦!


老夫人被逗得十分开心,连声称好。




第二天下午,洛基正在马厩给他的马“栗子蛋糕”刷毛,老狗玛蒂在外边树下跟狗舍刚育出的小猎狗玩。索尔气冲冲地走来,走进马厩。


他在洛基身边站住,胸脯起伏,问道,简的事是不是你在搞鬼?


洛基连头也不抬,一只手扶着马脖颈,一只手执毛刷,从鬃毛往脊背上一遍遍刷,抱歉,我没听明白,什么事?什么搞鬼?


公爵夫人向王后借用简,陪她去温泉疗养两个月,这是你怂恿的,对不对?


洛基心中暗喜,淡淡说道,王后同意了?


索尔低吼道,王后当然必须同意!她怎么可能拒绝一个七十多岁老人的请求?


洛基这才看他一眼,悠然道,你这么凶干什么?这不叫怂恿,叫举荐。我随口举荐,谁知道那老太太就听了呢?向王后要人的是她,下命令的是王后,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手里捏着毛刷的挂绳,把刷子抡着一圈圈旋转。再说,那位可怜的老夫人常年苦于关节炎,泡温泉有益她的健康,你的简那么善良仁慈,肯定不会介意走这一趟,你说是不是?既然她都不会介意,你又何必替她生气?


这大段话头头是道。洛基素善辞令,已经有了个“银舌头”的绰号,要争口舌,索尔哪比得上,他说不出话,鼻息咻咻地瞪了洛基一阵,冷笑一声道,我以为你长大了,不干小时那种恶作剧了,没想到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没长进。我早就猜到你不喜欢简。你不过想支开她、独占我,让我还像以前那样全天等你召唤,陪你骑马,陪你散步,随时安慰你、逗你开心,每天只围着你一个人转!


洛基不笑了,脸色阴郁下来,垂下双手,紧盯着他。


索尔抬起手,用一根食指虚点着他。洛基,我告诉你,那种日子永远不会回来了。即使没有简,我也不可能把我的生命、我的时间全奉献给你,那我就太可悲了!而你,如果你渴望的竟是这个,如果你使尽花招诡计是为了这个,那你也太可悲了!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洛基的牙齿越咬越紧,脸色也越来越白,像是所有血液都流到脚底去了,一对眼珠却渐渐网上了红丝。


他苍白地看着索尔,看了很久,最后说道,好,你说得很好。我明白你的想法了。我会再向公爵夫人举荐一次,举荐你,让你跟简一起走,这样你满意吗?或者,你想退出亲卫队?


索尔本已做好被嘲讽反击的准备,没料到洛基就此嘴软。他再次重重哼一声,转身走出马厩。


树下卧着的玛蒂不安地汪汪叫了两声,他没有理会。


他一气走到十几米开外,刹住脚,低头深深呼吸,攥拳在自己脑门上捶了几下,回过身,大步跑回马厩去。


跟他想象中一样,洛基背对门口跪在地上,头深埋在胸口,双手插在头发里,狠狠揪住自己的头发,肩头随着呼吸,高高耸起又落下。


看到那个背影,索尔忽觉胸口像中了一箭。


他低声说,洛基,对不起。


洛基并不回头,恍若未闻。


索尔呆立着,不知所措,神思蓦地飘出去好远,他想起好多年前,他们还是小男孩时那个雨天,洛基瘫坐在树下,浑身湿透,向他求助,而他冷酷地掉头走开了,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背对他,险些要了洛基的命。那个雨夜,当人们在树林中寻找洛基时,索尔被悔恨折磨,曾饮泣着跟自己发誓:如果洛基能活下来,他会对他千依百顺,他想要什么,他都给他。


后来年长日久,他忘记了立过的誓。就像人们对待失而复得的东西,刚找回来时珍爱加倍,时间流逝,丢失的痛苦心情渐渐淡忘,也就抛到一边了。




索尔再次说:洛基。




他慢慢走过去,在他背后跪下来,双手伸到两侧,缓缓合拢,抱住他,像那个悲惨的雪夜,以及无数个雷雨之夜他抱住他一样。


他知道只要有这个前胸贴着脊背的姿势,洛基就能得到安慰。


“栗子蛋糕”在围栏里发出轻轻的喷鼻声。洛基不动弹,索尔看不到他的脸,但他手背上感到一点,两点,三点……温暖的水滴。他先往马厩的顶棚看了看,奇怪没下雨怎么会漏水,难道是积水?接着才明白那不是水。


天上不会掉热水。


一瞬间索尔胸中涌起又烫又痒的冲动,他想说,罢了,洛基,你不要伤心,我的命你拿去吧,我把它献给你,我愿意,我怎么会不愿意?从十岁时我就知道如果我必须为一个人而死,那个人只能是你。


但不晓得为什么,他没有说出口,只是抬起一只手,抓住洛基死死揪住头发的手,摇一摇,摇松了,拆下来,再抬起另一只手,把洛基另外的手也拿掉。两只手都按在胸前,用自己的手压住,合抱着。


他在洛基耳边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原谅我吧,我是个蠢蛋,我刚才那都是胡说八道的蠢话,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能为蠢话难过。原谅我吧,求你。


这样待了一阵,洛基终于徐徐转过身来,面上仍有湿渍,神色已恢复平静,他说,好,我原谅你。


索尔重重松了口气。那些话,你也都忘了吧。我父亲说过,人盛怒之下的话,不可当真。


洛基摇摇头,凄然一笑。不,索尔,你的话,我句句当真。


只听外面蹄声杂乱,洛基的伙友们骑马回来了。索尔松开手,洛基掏出手绢揩了揩脸颊,两人都站起来往外走。人们见了洛基,纷纷行礼。洛基点点头,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索尔跟着他,玛蒂也起身跟着他们。


一直走到很远的僻静树丛里,他们才坐下来。




狗照例趴在洛基的大腿上,索尔的手从旁边伸过来,跟洛基一起替狗挠耳朵,两人的手不时在狗毛中相碰。


洛基说,上次你跟我这么坐着,好像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索尔嘟囔道,哪有那么久!他舒服地叹一口长长的气,几丝狗毛被吹得飘动起来。


洛基斜眼看他。谈恋爱真那么有趣吗?


索尔也斜眼看他。你问我?你不也有未婚妻?


洛基冷笑。有未婚妻不代表有恋爱,我喜欢厨房那个擅长烤杏仁蛋白小糖人的厨娘还比喜欢伊迪斯多一点。


索尔沉默了一会儿,双手往后撑在草地上,身子随之倾斜,喃喃说道,其实她离开一个月,倒也不完全是坏事……


洛基心中突地一跳,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没有追问下去。


而索尔果然自己往下说:也不知女人是不是都这样?又爱闹脾气,又爱甩脸色,又爱让人受莫名其妙的气,我有时也真觉得吃不消。


洛基说,当然不是都这样,我母亲就不闹脾气。但是你不是常说简很温柔吗?


有时挺温柔,但有时……比如,有一回她问我,她的新发带跟头发颜色是不是搭配。我说,好像不太配,如果你头发颜色再深一点,配起来就好看了——你知道简的发色是栗色——她就问,再深一点是什么色?可以染一下试试。我说,黑色啊,黑色头发配什么发带都好看。她没说话。我以为那就是她愿意染成黑色的意思。于是我特地托人买来染发剂,拿去送给她。没想到她竟然大发雷霆……


洛基再次感到自己踏进了梦里,只不过这一次是美梦。


他想装作不在意,可不太成功,不得不把脸偏转到另一方向,放任嘴巴咧到脸颊上去。说道,这么巧,你喜欢的发色是黑色?


他很久没笑得这么开心,只好抬起手挡在鼻子下面,省得失态。


索尔看他一眼,笑着哼了一声,说,是啊,我从小就觉得黑发最好看。


洛基慢慢把嘴角收回原位。又说,其实我脾气也不小,我有时也甩脸色让你看。


索尔不假思索地说,你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因为我是王子?


那当然不是。索尔又看他一眼。说实话,我始终没怎么拿你当王子看。


洛基笑道,谢谢……所以不一样的只能是性别了?


索尔到底说不出理由来。他说,反正不一样。你是你,她是她……你甩脸色的时候,我并不真的担心,这就是区别。




又过了一阵,索尔用那种要宣布重要事情的表情和声音,沉声说,洛基。


洛基转头看着他。


索尔说,再过几年,你会跟伊迪斯公主成婚,我也会跟简或者别的姑娘结婚,这些都是必须要做的事,而且必须做好。他加重语气说,但你得知道,这不意味着你在我这儿的地位下降了,永远不会。


洛基想了想。也就是说,即使你娶了妻,我在你心里还能排第一位?


索尔故意皱眉,笑嘻嘻道,第一位?你想什么呢?你从来也不是第一位!他伸手捧起毛茸茸狗脸,郑重其事地说,第一位永远是玛蒂。


洛基没说话,他感到一种带有微微缺憾和难过的、无可奈何的满足。这一年他已经懂得自己心底的欲望了,是索尔,永恒不变的索尔——如果天上的神能允许他求一件事,他就会要这个,只要这个。


但他也明白,世上并没有一挥手就实现任何愿望的神,只有越来越狰狞的生活,和无尽头的忍耐。童年已逝,他被天堂驱逐出来,再也回不去。失地永不能收复。他们想要不失散,不疏远,偶尔见面,索尔刚说的已经是最好的状况了。


更何况,他打败了简!他逼迫索尔亲口承认简不可能比他更重要。这是多么辉煌的胜利!整整一星期,洛基都为自己的阶段性胜利而飘飘然。


 


半个月后,洛基代父亲到外省赈灾,运去面粉和鱼干肉脯,他的亲卫队随行。几天后他回到宫中,发现玛蒂不见了。


侍女茱莉亚说,王后派人把狗抓走了。


洛基说,什么?!


我带玛蒂到花园玩的时候,遇到王后。王后摸了摸玛蒂,回去身上就起了疹块,医生说孕妇容易过敏,宫里不能再养狗了。他们就来把玛蒂……


洛基一拳砸在自己掌心里。他冲到门外,又在走廊里停下来。为一条狗到海拉面前去吵闹,不仅显得可笑,更会惹人厌恶轻蔑。


他去国王的书房觐见时,海拉也在。她坐在国王的天鹅绒扶手椅中,穿着墨绿色新裙服,颈上和手指上的硕大钻石闪闪发光,怀孕后她的面容变得丰润,神情志得意满,有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倨傲。


洛基谨慎地行礼,腰躬得很深,时间也比平时长,然后他讲出一大串问候王后与胎儿的话,国王走到扶手椅边,手抚在海拉肩头,摩挲她的鬓角,海拉回头看他,微微一笑。洛基差点忘了嘴里的下半句。


没有哪个子女能习惯父亲与继母的亲昵调情。


等洛基向国王汇报完赈灾过程,海拉用闲闲讲起的态度说,洛基,我让人把你的狗送走了,你不介意吧?


洛基垂下眼皮,脸上带着笑。当然不介意,危害到您和孩子的东西,除掉是应该的。他没去看海拉,怕自己的眼神会露出破绽,会忍不住狠狠瞪视她,朝她大吼。


海拉微笑着点头,仿佛获得了想象中满意的答复。她又说,等孩子生了,可能这过敏症就好了,到时,我再找一条好狗送给你。


 


索尔也这样安慰他:洛基,万一找不到玛蒂,我再找一条好狗给你养。


他查问到了被派去“处理”玛蒂的人。是一个告假回家的老仆役,王后嘱他把玛蒂带走,带到尽量远的地方去。人已经走了三天,追是追不回来了。


洛基双手掩面,乏力地坐在卧室角落里,腿边放着玛蒂喜欢睡的旧垫子。他苦涩地说,不,就算猎鹿大赛的冠军狗,也不会比玛蒂更好……玛蒂是独一无二的。


——玛蒂见证了他和索尔的一切。他清楚记得,第一次跟索尔到林中小屋去,索尔说:玛蒂,这位是洛基,他是王子,瞧他长得多好看,你跟他握握手吧,以后要像对我一样对他。那个雨天他从树上摔下来,是玛蒂先找到他,一下一下用热乎乎舌头舔他的手。所有他低落沮丧的时刻,甚至索尔缺席的时候,是玛蒂永远在他身边,给他动物所能提供的最深的爱意。


索尔叹息道,我当然知道!我比你更心痛,玛蒂本来是我的狗,是你硬从我这里抢走的。要是你不让她到宫里陪你住,她现在还在树林里玩得自在呢。


洛基说,你父亲回乡,我是不是说过让他把玛蒂带回去?是你非不同意。不然她这会儿还在乡下当农场女王呢。


两人肩靠肩地黯然坐着,像一对丢失了独子、互相埋怨的父母。


索尔说,幸好王后没下令打死它……玛蒂那么聪明,她会活下来的。


洛基没回答。他有种强烈的预感:狗只是个开始,是个试探,此后海拉将要从他这里夺去的东西,还很多,很多。




(TBC)




注意:索尔不会真跟简结婚(可能下章就分手了)。






索尔生气大吼时,洛基的眼神(我知道这不是十六岁人的模样,就是看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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